謝淮從無名小卒升到四品之前, 在渤海群山中出生入死，所立一切功勞都是實打實的，升為三品指揮也是無可質疑。但在身份被揭明後，難免有人因他出身而產生想法。

他久久不回, 也沒派任何人送回過消息, 天氣越冷，平東軍中的氛圍便越躁動, 已有一部分將領懷疑他是否當得起如此重任。

因現今做主的是林棠, 朝廷也未因平東軍數月無進展而下旨降罪, 軍中大體上倒還穩得住。

清寧炮是林棠研制的, 建造槍·炮的金銀是林棠賺來的, 在這種情形下，林棠的威信竟然還有了微妙的提高。

如果現在主事的不是她，換了任何一個人, 只怕斥責作戰不利的聖旨早就發了不知幾次了。

林棠在人前一貫不露聲色。她把對謝淮的擔心都深深藏在心底。

既然選擇了讓他去, 她就應該相信他。並且作為一軍主帥, 如果連她都穩不住, 又何談讓平東軍上下一心, 相信她能帶他們走向勝利。

況且就算謝淮失敗了, 也不是全然沒有別的方法進攻。

炮·彈每日不停傾瀉在大川郡的城墻上，早將城墻炸掉了幾層，也炸出了許多溝壑洞口。墻體外側漆黑一片，墻頭上凝固著渤海人的血。

雖然大周的炮·火炸掉多少墻體，渤海的兵工就會補上多少，渤海人的補給似乎源源不竭, 炸掉再多城墻也無濟於事, 只是白費人物財力, 可一旦停下，大川郡後方的謝淮——如果他還活著——就會壓力陡增。

所以林棠每日都會親自去炮兵陣地檢查，確保每日的炮·火輸出都能達到最大值。

就算謝淮和四萬五千將士都已經犧牲，和渤海比拼國力消耗也是大周占優。

大周付出的只是能量產的炮·彈，雖然生產成本不低，可國庫有多少錢、兩處紡織局每年能賺多少錢，林棠心裏有數。而渤海修補城墻，除了木石土泥，還會不斷付出有經驗的士兵的性命。

大川郡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

看著遠處的火光，林棠冷靜地想。

如果謝淮真的回不來了，大軍冬日能穿過黑澤進攻渤海別的城市，終究還是要處理掉大川郡才能無後顧之憂。

大川郡就是渤海卡在平東軍面前的一顆釘子，如果不將其徹底拔出，會不停給平東軍帶來麻煩。

這兩月間，林棠也沒讓炮兵之外的部隊閑著。除必要的日常操練、訓練如何通過沼澤之外，林棠還命他們輪流照管田地、修繕房屋——得益於渤海軍隊在這幾城只做了有限的抵抗，城內房屋建築和城外糧田竟然都沒怎麽被破壞，還能收一季的糧食——正好方便準備仗打完後的移民工作。

這是她自己選擇留下來的世界。現在，她完全不是為了別人，只是為了她自己，想讓這個世界更合她的心意。

一個人走在世界上真的會孤獨。

她希望謝淮是陪著她的那個人。

謝淮能成功，就證明他的智謀、膽略和帶兵水準都已經到了一個能擔重任的水平，她自然會重用他，和他一起征服渤海的俊秀山水。

若他失敗了，她也會找回他的屍骨，用她的戰功讓他年輕的靈魂安心長眠。

就在林棠拆開謝淮遺書後的第二日，炮兵發現大川郡修補城墻的速度似乎減緩了。

又過幾日，大川郡完全停止了修補城墻。

喜悅的氣氛開始在平東軍裏蔓延。

但林棠不許任何人放松警惕，甚至還加強了各處警戒。

大川郡停止修補城墻有兩種可能，第一，謝淮已經成功切斷了對大川郡的補給，第二，謝淮全軍覆沒，渤海是在制造假象，迷惑大周。

兩日後，謝淮的副將帶著五百士兵回來傳信。

經過了整整一個月的苦戰，謝淮部以少敵多，以四萬五千人全殲了渤海大川郡城內及渤海內地增援的十二萬部隊，現已控制了官路及大川郡外方圓二十裏內的關卡，請求增援糧草兵器人馬，兩面圍攻大川郡。

林棠率各總兵、指揮在一日夜裏分別將五百士兵一一盤問過五遍以上，確認他們仍是大周的部隊，而非被渤海俘虜後回來使詐，便令常子山再帶五萬將士前往支援，務必要在十日內趕到謝淮處，一切聽謝淮指揮。

常子山乃總兵，卻對要聽現在還是指揮使的謝淮指揮並無異議。

經此一役，平東軍中無人再對謝淮有任何質疑。

大川郡已無力再補城墻，平東軍真正的進攻開始了。

林棠帶來的上萬斤手·雷第一次發揮了作用。

將從開戰到至今為止所有犯過軍法的士兵聚集在一起，林棠宣布了她的進攻方法：

只要他們能活著爬上城墻，往城內丟入一個手·雷，就可以免去他們全部的罪責。而第一個往城內丟入手·雷的士兵將得到重賞——無論是否為戴罪立功之人。

李賀——那個曾帶親兵想翻越林棠住處圍墻意圖冒犯的前四品指揮——問：“我們幾人也能免罪嗎？”

“當然可以。”林棠淡淡道，“但若有下次，被我發現軍中有人膽敢侵犯侮辱女子，不論這女子是大周人還是渤海人，我都會直接把他閹了，送往各處去服苦役。”

“我說到做到。”

在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林棠率平東軍攻破了大川郡的城門，與謝淮在城內匯合。

身旁房屋破敗，腳下泥土瓦礫，硝煙還未散去，空氣裏是濃重的血腥氣。

謝淮穿過灰塵，站到了林棠面前。

他單膝跪地：“末將謝淮歸來覆命。”

兵馬往來不休，身邊有成百上千的視線關註著，林棠上前一步，當著所有人的面，伸手撫上了謝淮的臉。

他面上還有血汙和塵土，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堅硬，將林棠素色的手襯得越發不染塵埃。

謝淮緩緩站了起來。

他先試探著伸出手。

林棠雙眼中滿是笑意，裏面只有他的身影。

他聽不見身旁的驚呼和倒抽冷氣的聲音了。

他放下了所有顧忌。

再不同於四年前那次淺淺的擁抱，也不同於半年前林棠抱他時的克制，這一次，謝淮顫抖著雙臂，狠狠將林棠揉在了他的懷裏。

“姐姐。”

“謝淮。”

“欠你的那個晚上……我會雙倍補給你。”

“真是出息了。”林棠輕笑。

第二日，林棠和謝淮一起走進臨時布置好的議事廳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提前到了。

林棠面色不改，在主位上坐下，手指輕敲面前的長桌。

“回神了。”她說，“是趁渤海元氣大傷乘勝追擊再克幾城，還是先修整一冬徐徐圖之，你們都有什麽主意？”

“還有，三日內將戰損和功勞名單統計出來，我好趁早寫折請封，也好讓將士們都過個好年。”

總兵指揮們都壓住滿面的笑意和心裏熊熊燃燒著的好奇，謹慎的互相換了幾個眼神，跟在謝淮身後，恭敬道：“末將遵命。”

林棠的請罪折子是和捷報一起被八百裏加急送到皇上案前的。

“……與下屬情難自禁，有違軍紀……願推舉寧西大將軍秦朱安、總兵常子山、賀全義、沈明照接任……”震驚過後，皇上邊看折子邊笑，又示意太子一起看，“你說這太華，總算找到一個合心的人了，竟偏是阿淮。若說違反軍紀倒稱不上，哪條軍規也沒寫……呃……”皇上也一時語塞，“只是阿淮的身份麽……”

有極輕極淡的酸澀在太子心中彌漫。

但他早就有沁兒和孩子們了。

這正是一個機會，一個能保證她徹底忠誠的機會。

太子面上浮起一個笑容，說出了他在短短不到半刻鐘內思考出來的，對大周和皇室最有利的建議。

這樣的人才，還有這樣的功勞和威望，只能是皇室中人。

神封十九年冬，上令清寧公為皇後嫡女，上皇室玉牒，賜名齊承烈，加封清寧郡王。

上賜清寧郡王統率平東軍並調用各處軍隊之權。

作者有話說：

關於感情線的說明：

在我的大綱裏，謝淮作為林棠CP是一開始開文之前就確定了的（他不能算男主，本文只有兩個主角，林棠和林黛玉）。我在27章作話就明確說過林棠CP是小狼狗系列啦，沈明照比林棠大三歲哦。而在文中更早被確定的黛玉CP才是因為有林棠CP引出來的表兄弟。

雖然沈明照的戲份比謝淮稍微多一點，但謝淮實際比沈明照出現得更早。謝淮在第49章就出場了，沈是在第70章。沈在中間部分的戲份略多是因為他的工作性質，比謝淮更接近林棠。畢竟這本文是女主視角，誰比較靠近女主誰就出現得多嘛。

謝淮一出場，他們兩個對彼此來說就是“與眾不同”的（當然這個時候百分百沒有感情線）。對謝淮來說，林棠是一個比所有哥哥姐姐都更能治得住他的厲害姐姐。在林棠眼裏，謝淮則是一個和謝家或者說所有“詩書大族”人家風格截然不同的熊孩子，而且是充滿活力的、不討人厭的熊孩子，和她見過的另一種熊孩子賈寶玉也截然不同，並且比賈寶玉更懂分寸，更討人喜歡。謝淮對林棠的感情有很明顯的“與眾不同的姐姐”——“讓人欽佩的姐姐”——“我喜歡她/崇拜她/【也想打敗她】”——“我愛她”——轉折。林棠和謝淮兩個人一開始就是同輩姐弟，關系更為平等。

對於沈明照來說，林棠當然是最特殊的那一個。他初出茅廬就被調至林棠身邊做親衛首領，親自見到了林棠是如何建功立業的，林棠又是一個既嫵媚又冷淡的特別的女子，他深深被林棠所吸引，從敬佩轉為敬愛和愛慕。他的愛帶有很強烈的自我奉獻和自我犧牲的意味。他的人生需要林棠負責，或者說林棠會不得不對他負更多責任。但對林棠來說，沈明照只是她千千萬萬愛慕者和下屬中她比較親近了解的一個，當然也是最體貼的一個。但因為有了謝淮，他體貼這一優點也不算優點了。她十六歲的時候沒有沈明照，也會有蘇明照、柳明照。寧西軍中的賀全義、已經犧牲了的著墨不多的秋狄，和沈明照都是同一類型的愛慕者。在沈明照成長後，她對沈明照當然有喜歡，但也就僅止於喜歡這一層面。

從完全理智的角度上來講，做林棠的伴侶必定會伴隨著事業上的犧牲。林棠肩上的責任已經足夠多了，如果再讓她負擔起伴侶的一生，她當然也會憑本事過得很好，但那未免也太壓抑了。謝淮和沈明照兩個人【全放棄事業誰受到的影響更小、誰的精神世界更豐富、誰能真正的理解林棠的思想而不是被動接受讚同】一目了然。沈明照會給林棠帶來長久的陪伴和比較沈重的責任，而謝淮不會給林棠壓力，只會給林棠源源不斷的新鮮感和精神層面上的快樂。

謝淮失去一切，仍然是可以讓林棠心動的謝淮（特指他17歲以後）。沈明照失去一切，還會是那個讓林棠心動的他嗎？

在林棠對謝淮的感情還完全是姐弟之情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

“每次看到謝淮，林棠都會從他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他身上有著這世上少見的鮮活。

他像一個不會熄滅的太陽，永遠熱情的面對這個世界，讓林棠也感受到了年少的美好。”（見本文第143章）

在謝淮十四歲，林棠正猶豫是否要接受沈明照，卻又意識到謝淮的感情的時候，她的潛意識告訴她，“謝淮這一類型”的人比“沈明照這一類型”的人更適合她。

但問題在於謝淮對林棠來說太小了，而且她對謝淮的感情還是姐弟。在當時的時代，她就算接受十四歲的謝淮也沒什麽問題。但她是現代人，她心底的道德和真正的感情都告訴她達咩（x），所以在拒絕六連不成功後，她選擇了把謝淮打包送走，多半天都沒留。林棠沒有直接冷言冷語，是因為就算刨除謝淮對她的暗戀，兩個人本身感情也不錯。【但她實際上已經拿出了非常狠的態度去拒絕——她告訴謝淮，她會和沈明照睡。包括後面三年裏她一直對謝淮從不問候冷淡相對都是在表達同一種態度：我對你沒那種意思，你仔細想清楚。】

不過，隨著謝淮真正長大到林棠可以接受的年齡還一直堅持沒有動搖過，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他們之間感情更多的微妙變化都已經寫在文裏，這裏不贅述了。

謝淮和沈明照看似是在兩個人之間二選一，其實是在兩種類型間選擇。謝淮這一類型不出現，林棠可能會接受沈明照作為伴侶，也可能睡完就算了，頂住各方面壓力一直不結婚，以後和沈明照幾年見一面敘敘舊，大家各自安好（她還是很信賴沈明照的人品的）。

（其實我一直有一點不是很明白。林棠發現小謝喜歡她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否認小謝，說他“你在胡鬧”。在14歲這個節點，林棠對小謝並無愛情，只是隱約覺得合適，並且知道謝淮是一個重要的人。這是我寫清楚了的。林棠當機立斷送走謝淮，在三年內不停反思她對謝淮的態度是否正確，確實是她一個現代穿越人士在古代的混亂，可實際上謝淮喜歡林棠並不是她的錯。退一萬步來說，女性為什麽不可以接受已經成年的、有自己選擇判斷能力的、無任何血緣關系的小九歲的男性。我不是一個會因為評論反饋更改原定劇情的作者，但寫臨近結局這十章內容的時候也因評論動搖過。但我回顧劇情，女主沒有做錯任何事，何況她不是聖人，她理應選擇最讓她心動的伴侶。為什麽14歲的男性不可以有對年長女性從一而終的愛慕，14歲的女性癡情卻不奇怪？為什麽（古代）17/18歲的男性和年長的女性在一起會有男性心性不穩定的問題，17/18歲的女性和年長的男性在一起就不會有這種問題？）

（152章刪掉了兩句會引起誤會的林棠心理活動。被刪掉的文字是：“但林棠還沒有想明白，她對謝淮到底是什麽感覺。她也不想明白。起碼……在三年之內，她不會明白。”這一段的重點為“林棠不想明白”“三年內不會明白”。“林棠沒有想明白對謝淮是什麽感覺”是指謝淮是不是重要，是不是合適，而不是她是否對謝淮有愛情。）

（再再再次說明，謝淮不是林棠的表弟也不是堂弟，是林棠義父的弟弟的兒子，只能說是“父母朋友家的孩子”。）

157和158兩章是我很早就想好的感情線+劇情線結尾劇情，也是我在本文中最滿意的幾章之二（自信甩頭，鴿毛飛舞）。

還有一章大結局和一章小沈視角番外，本文就全文完結啦。

不管喜歡不喜歡小謝，都感謝所有小天使一路以來的支持，感謝你們的陪伴和反饋，希望下一本我可以做到更好=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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